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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沃什诗选

2020-11-15 16:15:05




黎明时我向窗外了望,
见棵年轻的苹果树沐着曙光。

又一个黎明我望着窗外,
苹果树已经是果实累累。

可能过去了许多岁月,
睡梦里出现过什么,我再也记不起。

陈敬容 译


偶然相逢



黎明我们驾车奔驶在冰封的大地上,
有如红色的鸟儿在黑暗中展翅飞翔。

猛然间一只野兔在路上跑过,
我们之间有人用手指点。

那是很久以前。而今——
那野兔和挥手的人都已不在人间。

啊,我亲爱的人!
他们在哪儿?他们去向何方?
那挥舞的手,那风驰电掣的奔驶,
还有那沙沙滚动的鹅卵石?
我问你们,并非出自悲伤,
而是感到纳闷,惊惶。


艾迅 译


没有意义的交谈



——我的过去是一只蝴蝶愚蠢地跨海航行。
我的未来是一座花园,厨子在里面割开公鸡的喉咙。
我得到什么,以我全部的痛苦和反抗?
——把握瞬间,即使一秒钟,当它优美的外壳,
两只交叠的手掌,缓缓张开
你看到了什么?
  一颗珍珠,一秒钟。

——在一瞬间,一颗珍珠里面,在那颗从时间中解脱的星中,
你看到了什么,当变幻的风停歇?

——地球,天空和海洋,满载货物的船只,
洒满露珠的春天黎明和遥远的公国。
在充满宁静光辉的奇异陈列中
我观看却并不渴望,因为我已得到了满足。


张曙光 译


消息



,我们将说些什么?

它是用浅蓝色玻璃铸成的鲜艳球体,
有一条保持卷曲和舒展的闪亮而清澈的细线。

或者说它是一排旭日图案的宫殿
巨大的门在苍穹急遽升起
它的后面走着一个没有面孔的怪物。

于是每天都在抽签,无论谁抽中
将作为祭品走过那里:老人,孩子,年轻的少男和少女。

或者我们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说:我们生活在金羊毛里,
在一片虹的网里,在一片云茧中
悬挂在一棵银河树的枝干上。
而我们的网用符号织成,
作用于耳目的神秘符号,爱情的指环。
一种在内心回响的声音,塑造我们的时代,
我们的轻快,颤动而婉转的语言。

我们根据什么才能编织成界限
在内与外,在光明与黑暗之间,
如果不是根据我们自己,我们温暖的呼吸,
以及唇膏,薄纱和棉布,
根据寂静得使世界死亡的心跳?


因为没人真正知道它是什么。


张曙光 译


诱惑



我在星空下散步,
在山脊上眺望城市的灯火,
带着我的伙伴,那颗凄凉的灵魂,
它游荡并在说教,
说起我不是必然地,如果不是我,那么另一个人
也会来到这里,试图理解他的时代。
即便我很久以前死去也不会有变化。
那些相同的星辰,城市和乡村
将会被另外的眼睛观望。
世界和它的劳作将一如既往。

看在基督份上,离开我,
我说,你已经折磨够我。
不应由我来判断人们的召唤。
而我的价值,如果有,无论如何我不知晓。


张曙光 译


那么少



我说得那么少。
日子短促。

短暂的白昼。
短暂的夜晚。
短暂的岁月。

我说得那么少。
我不能继续说下去。
我的心滋生着疲倦
由于喜悦,
失望,
热情,
希望。

海中巨兽的颚骨
紧咬着我。

赤裸着,我躺在荒岛的
岸上。

世界白色的鲸鱼
把我拖向它的深渊。

现在我不知道
在一切中什么是真实。


张曙光 译

选自一瓢居



使命



在畏惧和颤栗中,我想我会完成我的生命,
只当我促使自己提出公开的自白书,
揭示我自己和我这时代的羞耻∶
我们被允许以侏儒和恶魔的囗舌尖叫,
而真纯和宽宏的话却被禁止;
在如此严峻的惩罚下,谁敢说出一个字,
谁就自认为是个失踪的人。

杜国清 译



应该,不应该



人不应该喜爱月亮。
斧子不应该在他手上失去重量。
他的院子应该有烂苹果的味道,
且长满相当多的□麻。
一个人说话时不应该使用他感到亲切的字眼,
否则撬开种子,发现里面是什么。
他不应该掉下一点面包屑,或向火中吐唾沫
(至少我在立陶宛是如此被教的)。
当他踏在大理石阶上,
乡下佬,他可能使劲儿用长统靴将它铲除,
如在提醒∶石阶并不是永久存在的。

杜国清 译



教训



自从在那低檐的屋子里,
城里来的医生剪断脐带,
而白霉斑斑的梨子
静躺在繁茂的草窝里那瞬间,
我就在人类的手中。他们可能勒死
我最初的啼声,以巨大的手绞死
我那激起他们恻隐之心但毫无防御的喉咙。

从他们那儿我接受草木鸟兽的名字,
我住在他们的家乡,不太荒凉,
不太耕作,有田,有牧场,
也有水在停泊于棚屋后的船中。
他们的教训,的确,遇到在我心中
深处的障碍,而我的意志黯然,
不太依从他们或我自己的意图。
其他的人,我不认识或只知道名字,
在我里面踱步,而我,惊惧之下,
在我心中听见上了锁而摇摇欲坠的房间,
人们不该透过钥孔窥视的房间。

他们对我无关重要--卡兹米耳,雷荷里,
或者艾米丽亚,或者玛嘉丽塔。
但是我不能不自己一个人重犯
他们的每个缺点和罪孽。这使我感到屈辱。
因此我想大声叫喊∶我之不能成为我所想望的
与我之成为现在的我,都不能不责怪你们。

阳光常落在我书中的"原罪"上。
而且不只一次,当中午在草中嗡嗡作响,
我在想像他们中那两个,以我的罪,
踩踏一只黄蜂,在伊甸园的苹果树下。



希腊肖像



我的胡子稠密,我的眼睑半掩着
眼睛,正像那此知道可见之物的
价值的人。我保持缄默,这正适合
学到"人心比人言含蓄更多"这点的人。
我抛弃了故乡,家园与公职。
并非我在追求利益或冒险。
我并非陌生人在船上。
我平凡的脸,税务员、商人
或军人的脸,使我成为人群中的一个。
亦非我拒绝对地方神祗表示
适当的敬意。而且我吃别人吃的东西。
这些将足以说明关于我自己。

杜国清 译



幸福



多暖的光自那明亮的海湾,
桅樯,像云杉,缆索的静息,
在晨霭中。那儿,溪水潺潺
入海,在小桥边 一管长笛。
远处,在古代废墟的拱门下,
你看见一些走动的细小身影。
一个戴着红巾。有树,
城壁以及山峦在清晨时。

杜国清 译



鹊的本性



一样而又不太一样,我走过橡树林,
惊讶于我的诗神,内摩莎妮,
竟一点也没减少我的惊讶。
一只鹊在尖声叫,我说∶鹊的本性?
什么是鹊的本性?我永远无法达到
鹊的心,嘴上的毛鼻孔,正当下降时
一再更换的飞姿,
因此我将永不了解鹊的本性。
然而假如鹊的本性并不存在,
我的本性也不存在。
谁会猜想到,几世纪之后,
我会又创出关于普遍原则的争论?

杜国清 译



宣判



什么构成了手的训练?
我将说出什么构成了手的训练。
有人怀疑抄写记号可能错了,
可是手只抄写它所学到的记号。
然后它被送到墨渍和乱涂的学校,
直到它忘了什么是优雅。因为甚至蝴蝶的记号
是一囗当中盘绕着毒烟的井。

也许我们应该将它描绘以鸽子
以外的样子。像火,嗯,但那是我们无能为力的。
因为当火在壁炉上消耗干柴,
我们在火中寻找眼睛和手。那么把它画成绿吧,
一切歆蒲的剑叶,在草地的步桥上,
奔跑,以他那赤脚的重步声。或在空中
吹着桦树皮的喇叭,那么大声,在那更远的下边,
竟随那爆声滚落了一群小官员,
他们的制服钮扣解开而他们女人的梳子
迸飞如斧子砍击时的碎片。

仍然这是太大的一个责任∶将灵魂
从注意蜂鸟、椅子与星辰的主意,这种生活的地方诱回。
将他们监禁在非此即彼之内∶男性,女性,
于是他们在分娩的血中醒来,哭泣。

杜国清 译



什么意思



它不知道它闪闪发光,
它不知道它飞翔,
它不知道它是此非彼。

而且,越来越常,目瞪囗呆地,
"高乐"牌香烟将熄灭,
对着一杯红酒,
我沉思是此非彼的意义。

正像颇久以前,当我二十岁。
但那时有个希望,我变成什么都可能,
或许甚至是只蝴蝶或画眉,藉着魔术。
现在我眼见灰蒙蒙的地方道路
和小镇,那儿的邮政局长每天喝醉,
由于悲哀,只能对自己保持本来面目的悲哀。

唉,但愿天上繁星围绕着我。
但愿万事一再以这种方式发生∶
所谓的世界反对所谓的肉体。
假如我至少反抗我的矛盾。我不。

杜国清 译



密特堡根



葡萄酒沉睡在莱茵的栎木桶里。
我被密特堡根的葡萄园中一个教堂的
钟声唤醒。我听见一道小泉
幽幽地流入庭院的井里,木鞋的
得得声在街上。菸草凉干
在屋檐下,而耕犁与木轮,
山坡与秋,与我同在。

我一直将眼睛闭着。不要催我,
你,火,权力,威势,因为时间还早。
我活过了多年岁月;正如在这半梦中,
我感到我正在到达移动的边境,
越过那儿,颜色和声音成为真实,
而这世上的事物连接在一起。
且不要强迫我张开嘴唇。
让我相信我将会到达。
让我流连在这里,密特堡根。

我知道我应该。他们与我同在,
秋与木轮与菸草悬挂在
屋檐下。这里,到处
都是我的乡土,不论转到哪儿,
不论用什么语言,我都听见
小孩的唱声,情侣的交谈。
比谁都快乐,我将收到
一瞥眼光,一个微笑,一颗星,以及膝间皱摺的
绸衣。宁静,观看,
我将走在白日柔光中的山丘上,
眺望水色、城市、道路、风俗。

火、权力、威势、你呀,抓住我
在你的手掌中,那手上的皱纹
有如南风所梳理的
巨大峡谷。你呀,赐与肯定,
在恐惧的时刻,怀疑的时期。
为时尚早,让葡萄酒成熟吧,
让旅人沉睡在密特堡根吧。

杜国清 译



波庇耶王



波庇耶,波兰史前传说中的
国王,据说被一个大湖中
他的岛上那些老鼠
吃掉。

诚然,这些并非像我们的罪行。
那全是关于菩提树干刻成的独木舟,
以及一些海狸毛皮。他统治沼泽,
那儿麋鹿在严霜的月下发出回声,
而山猫在春天走向干竭的河边低地。

他的栅栏,他的木材堡垒以及城楼∶
夜之众神的鳍所建筑,
能被水面那边隐藏的猎人看见,
而他不敢用他的弓推开树枝。
直到他们中的一个带着消息回来。风追过深水,
将最大的船,空的,赶入灯芯草中。

老鼠吃掉了波庇耶。镶满钻石的王冠,
他后来才得到。而遗留给他,永远消逝的他,
库房里存有三枚哥特硬币
与铜条的他;遗留给他,逃掉了的他,
没有知道在哪儿,带着他的儿女和女人的他∶
伽利略、牛顿和爱因斯坦将陆地和海洋
遗留给他。因此长久世纪以来,
他可以在王座上用小刀磨亮他的标枪。

杜国清 译



无常



我应该叙述有时我如何改变
我的诗观,如何我竟会
认为自己今天是古代日本
许多商人和工艺人之一,
他们安排诗句,吟咏樱花
菊花以及明月。

只要我能描述威尼斯的们,
当她们在凉廊以一根细枝戏弄孔雀,
而从锦缎,他们腰带的珍珠中,
释放出沉重的以及红红的鞭痕,
在扣紧的衣服标示腹部的地方,
一如西班牙的船长所见那么生动,
当他那天早上满载黄金上岸;
只要我能为她们那悲惨的骸骨,
在门上有油腻污水舔着的墓地,
找到一句话,比她们最后使用,
在墓碑下腐朽,幽单地盼望着光的
梳子,更持久的一句话,

那我就不怀疑。从无可奈何的事物中
能收集到什么?什么也没有,至多是美。
因此樱花对我们必然是足够的,
还有菊花以及明月。

杜国清 译



河流越来越小



河流越来越小。城市越来越小。而美好的庭园
显出我们从前未曾见过的∶残叶和灰尘。
当我第一次游过湖水,
它似乎无涯,假如我最近到那儿去,
它就会像个洗脸盆,
介乎冰河后的岩石与桧木之间。
哈利纳村附近的森林从前对我是原始的,
发散着最后但在最近被杀的死熊的气味,
虽然耕地仍可从松树间看见。
过去是个人,现在是统一模型的一个花样。
意识甚至在睡眠中改变原色。
我脸上的特征溶化,如腊人在火中。
而在镜前谁能对人类的一张脸表示赞同?

杜国清 译



致雷杰·饶 (Raja Rao)



雷杰,要是我知道
那病的原因就好了。

多年来我无法接受
我在的地方。
我觉得我应该在别的地方。

城市,树木,人声
缺少现存的性质。
我要靠继续前进的希望活下去。

在别的地方有一个真正现存的城市,
真正的树木,声音,友谊和爱情。

你愿意的话,
将我濒临精神分裂的
特殊病例,与我文明的
救世主的希望,连在一起吧。

在暴君统治下不自在,在下不自在;
前者我渴望自由,后者,渴望贪污绝迹。
在我心中建立永久的"都市"
永远免去不必要的奔忙。

我最后学会说出∶这是我的家。
这里,在海上落日的热红煤块之前,
在面对着你们亚洲海岸的海岸上,
在适度腐败的伟大下。

雷杰,这并没治愈
我的罪过和羞耻。
不能成为我应该成为的
一种羞耻。

我自己的形象
在墙上变得庞然巨大,
而靠着它
我那可怜的影子。

这样,我终于相信
"原罪"∶
这只是自我最初的
胜利而己。

受到自我折磨,它的哄骗
你知道,我给你一个现成的论据。

我听你说,解放是可能的,
而且,苏格拉底的智慧
与你们头头的智慧相等。

不,雷杰,我得从我是什么开始。
我是在我梦中出现,向我
揭示我的秘密本质的那些怪物。

假如我有病,这毫不证明
人类是健康的动物。

希腊不得不失败,她那纯洁的心,
只有使我们的痛苦更加剧烈。
我们需要在我们脆弱时,
而不是在至福的荣耀时,爱我们的神。

无助的,雷杰,我的本份是痛苦
挣扎,落魄,自爱与自恨,
为"天国"祷告
以及阅读帕斯卡。

附注∶雷杰·饶(Raja Rao, 1908-)∶印度作家,主要作品以英文写作。

杜国清 译



而城市屹立于光辉灿烂中当数年后我回去



而城市屹立于光辉灿烂中当数年后我回去。
而生命逐渐耗尽,罗特勃夫或维雍的生命。
子孙,已经诞生,在跳着他们的舞。
女人照着用新的金属做成的镜子。
一切是为了什么,假如我不能说话。
她站在我上面,沉重,像在轴上的地球。
我的骨灰放在小酒馆台下的罐子里。

而城市屹立于光辉灿烂中当数年后我回去。
回到我的家,在一个花岗岩博物馆的陈列柜中,
与睫毛油,乳色玻璃瓶,
以及埃及公主的月经带陈列在一起。
只有用金盘锻造的太阳,
在渐暗的镶木地板上从容不迫的脚步声吱吱作响。

而城市屹立于光辉灿烂中当数年后我回去。
我的脸用外套覆盖,虽然可能还记得
我欠债没还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仍活着,
我的耻辱并非永久,卑鄙的行为将被原谅。
而城市屹立于光辉灿烂中当数年后我回去。

附注∶
罗特勃夫(Ruteboeuf)∶约于1254至1285年间活跃的诗人。
维庸(Francois Villon, 1431-?)∶15世纪法国诗人。

杜国清 译



赞歌



你我之间没有别的。
没有从大地深处汲出汁液的植物,
没有动物,没有人,
也没有在云间走动的风。

最美的形体像透明的玻璃杯。
最猛烈的火焰像水,洗濯旅人疲惫的脚。
最绿的树像铅,盛开于夜深。
爱是焦干的嘴唇吞下的砂子。
恨是献给渴者的盐水壶。
流下去吧,河水;举起你的手,
城市
我,玄土的孝子,将回到玄土,
有如我的生命未曾有过,
有如创造语言和歌曲的,
不是我的心,不是我的血,
不是我的寿命,
而是未知的,不具人格的声音,
只有波浪的拍击,只有风的合唱,
以及高大的树木
摇摆的秋姿。

你我之间没有别人,
而赐与我,以力量。
白色山脉吃着地上的草原,
向海,他们走去,他们的海浜胜地,
新而又新,每天太阳倾过
小河阴暗的幽谷,我诞生的地方。
我没有智慧,没有技能,没有信仰,
但我获有力量,它扯破了世界。
我将碎裂∶一个大浪,冲向它的海岸,
而年轻的浪将淹去我的痕迹。黑暗哟

沾染了黎明的第一道闪耀,
像从被破开的野兽中取出的肺脏,
你在摇动,你在下沉。
有多少次我曾与你浮沉,
在夜半木然不动,
听见你那吓得发抖的教堂上的某种声音;
松鸡的叫声,石南的飒响在你里面潜行,
而两个苹果在桌上发亮,
或者,打开的剪刀在闪耀
而我们是一样的∶苹果,剪刀、黑暗与我
在同样不变的
亚述、埃及和罗马的
月光下。
季节来了又去,男女,
小孩在半睡中让他们的手跑过墙,
且以口水沾湿的手指画着土地。
形体来了又去,像似无敌的东西,崩溃。

然而,在兴起自海上的"众邦"中,
在遭受毁坏的街道中 那儿有一天
坠落的行星造成的山峦将朦胧出现
反抗已成过去与将成过去的一切,
青春卫护它本身,严厉如太阳尘,
既不爱上善,也不爱上恶,
一切打滚在你无边的脚下,
因此你可以压碎它,因此你可以践踏它,
因此你的呼吸转动轮子,
而脆弱的结构随转动而震颤,
因此你给它饥饿而给别人酒、盐和面包。
号角的声音尚未被听到,
呼唤着离散者,那些躺在山谷里的人。
冰冻的地上还没有最后的马车的辚辚声。
你我之间没有别的。

(1934)

杜国清 译



夫妇雕像



你的手,吾爱,现在冰冷。
天上穹窿最纯粹的光,
烧穿了我,而现在我们
像寂静的两片平原躺在黑暗中,
像冻河的两道黝黑的河岸,
在世界的深壑中。

我们往后梳的头发雕刻在木头上,
月亮走过我们乌木色的肩膀。
远方的黎明,夜经过,静寂。
丰润的是爱的旋律,枯萎的,妆奁。
你在何方,住在何种时间的深处,
吾爱,逐步走下怎样的深渊,
说吧,何时我们无声嘴唇的冰霜,
能不阻挡对神圣火焰的接近?

在云的,泡沫的,银色的森林中,
我们活着,触抚着我们脚下的土地。
而且我们挥动着黑色节杖的大权,
以赢得忘却。

吾爱,你的胸脯被凿子刻穿,
对它过去的事一无所知,
对破晓时的云霞,天亮时的愤怒,
春天时的阴影,它都毫无记忆。

而你引导我,像从前天使引导
托拜亚斯,走到伦巴底的赭色沼泽。
可是有一天到来,当一种迹象使你惊吓,
一种金科玉律的圣伤。

以尖叫,握住不动的恐惧在你的纤手,
你跌入安放骨灰的坑里,
那儿,北方的枞树或意大利紫杉,
都不能保护我们古老的情人床。

过去怎样,现在怎样,未来怎样
我们充塞这世界以我们的叫喊和呼唤。
黎明回来了,红月已落,
我们现在知道了吗?在一艘重船上。

一个舵手来了,抛下丝绳,
将我们彼此紧紧绑住,
然后他在朋友,过去的敌人,身上
倾泻一把雪。

(1935年)

附注∶
托拜亚斯(Tobias)∶见旧约外内托拜亚书。托拜亚斯的父亲托比特,是虔诚的犹太人,目盲,请求上帝拿去他的生命。上帝听见祷告,派大天使拉菲尔去帮助。他父亲叫他到远地城市做生意,年轻的托拜亚斯和他的狗,由拉菲尔(化装成年轻人)引导到莎拉家中。(她受恶魔伤害,七次结婚,七个丈夫都在结婚日被害,求神赐死)他们结了婚,回到父亲家中,治愈了父亲的眼睛。
金科玉律∶指中庸之道,或指的金言∶"己所欲,施于人"。
圣伤∶指圣者身上颇似受难钉痕之伤痕,引申为记痕,特征,耻辱,瑕疵。

杜国清 译



创造日



当,一旦纠缠于两脚的动作,
骑脚踏车的人们在公路上转弯时倾身,
于小孩般的玫瑰色的大气中,
而一切为别的形状而准备,
为非凡人的脚的轮廓,

当,掠过晨雾以两脚的飞驰,
他们在清晨进入某个人类的城市,
而郊外的向日葵冲过薄雾,
而白杨的幽灵在空中轻快舞动,

那时,一个农妇弯曲在筐子下,
在破晓时刻走着,穿过人群,
那些看不见的居民,他们的楼房,
是不会被她的眼睛发现的。

只要提起你的手触抚一个人的
脸颊就够了,只要找到一件绸缎服装,
只要认识古老日子的一个微笑,
一条像泡沫的锁链,一个镶贝的梳子。

一个男巫,拿起魔杖或凿子,
叫道∶变
从空中带来
具有不动速度的一辆四马拉的马车,
或者,一个雨水刺穿的铜臂。

而在曾有一圈白色空间的地方,
现在微红的小火焰来回跑动。
那空气由于被碰到而变得那么浓,
竟至一层又一层变为瀑布。
它们旋转,硬石般的花朵的螺旋,
整个大地发散出如春天的闪电气味。
魔杖,凿子从你们手中落下。灭亡。

太迟了。一个无拘束的合唱推进。
芦笛的横列,灵巧手指的横列。
旗烟低拍在那上面。
深渊被触及而现在逐渐消逝。
为了小巧如玩具的历史的缘故,
向着悲痛如命运的男巫的劫数。
而露水沾湿的纪念碑将在广场闪耀。

于是脚的飞驰掠过破晓时刻,
也有一个农妇带着筐子,
而向日葵摇曳在薄雾上。
现在另一个人叫你进去,
现在另一个人召唤你,
而你同时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杜国清 译


尾声



因此是你的命运挥动你的魔杖,
唤醒暴风雨,冲过暴风雨的中心,
暴露纪念碑像灌木丛中的巢,
虽然你曾想要的只是摘一些玫瑰。

杜国清 译



献辞



我无法拯救的你们,
请听我说。
尽量了解这个简单的讲词,因我会对另一个感到羞耻。
我发誓,我身上毫无言语的魔术。
我对你们说话,以沉默如云或树。

使我坚强的对你们却是致命的。
你们将一个时代的告别与一个新时代的开始混在一起,
将憎恨的灵感与抒情的美,
将盲目的武力与完成的形象。

这儿是波兰浅河汇流的河谷。而一座巨桥
伸入白雾。这儿是一个破城,
而风将海鸥的尖叫投在你们的坟上。
当我在跟你们说话时。

不能拯救世界或人民的
诗是什么?
官方谎言的共谋,
喉头即将被割的酒鬼之歌,
大二女生的读物。
我要好诗而对它并无了解,
最近我发现它那有益的目的∶
在这点,只在这点,我找到了救赎。

他们从前将玉米或罂粟的种子撒在坟上,
去喂化成鸟儿回到人间的亡魂。
我将此书呈献在此给曾经活过的你们,
因此你们永远不致再来骚扰我们。

(华沙,1945)

杜国清 译


市民之歌



一块岩石在海底深处,目睹了海水枯竭,
而亿万白鱼在痛苦中跳跃,
我,可怜的人,看见众多见腹的民族,
没有自由。我看见螃蟹以他们的肉为食。

我曾目睹"众邦"的没落与种族的灭绝,
国王与皇帝的逃亡,暴君的权力。
我现在,这个时候,可以说∶
我 存在,而一切灭亡;
可以说∶活狗胜于死狮子,
如所说。

一个可怜的人,坐在冷椅上,按着眼睑,
我叹息,沉思星空,
沉思非欧几里得空间,沉思阿米巴及其伪足,
沉思白蚁高起的土墩。

走路时,我睡觉,睡觉时,我梦见现实,
被追逐而且满身汗水,我逃跑。
在耀眼的曙光掀开的广场上,
在被炸落的大理石门的残迹下,
我经营伏特加和黄金。

然而,我时常如此接近,
我深入金属的核心,地球的、火的、水的灵魂。
而未知揭开它的脸,
如夜之展现,宁静,映照着潮水。
光泽的铜叶花园招呼我,
那些,你一碰就消失。

而且如此接近,就在窗外 世界的玻璃暖房,
那儿,小甲虫加蜘蛛等于行星,
那儿,漫游的原子突然起燃于土星,
而,附近,收割的庄稼人饮用冷壶,
在焦热的夏天。

这就是我曾想要的,仅此而已。在我当年,
像年老歌德站在大地的面前,
且认识它,使它和解∶
与我建立的工作,一座森林城堡,
在变易不居的灯光与短暂阴影的河上。

这就是我曾想要的,仅此而已。因此,谁
是有罪的?谁剥夺了我的
青春与成熟的岁月?谁将我的
华年掺入恐怖?是谁,
不管怪谁,是谁呀,上帝?

而我只能沉思关于星空,
关于白蚁高起的土墩。

(华沙,1942)

杜国清 译



一个的可怜的基督徒对犹太人区的看法



蜜蜂聚绕着红肝。
蚂蚁聚绕着黑骨。
已开始∶撕裂,踩踏丝织品,
已开始∶打破玻璃、木头、铜、镍、银、泡沫,
打破石膏、铁板、琴弦、喇叭、叶子、球、水晶饰品。
磷火从黄壁上
吞噬了动物和人的毛发。

蜜蜂聚绕着肺窝,
蚂蚁聚绕着白骨。
撕破的是纸、橡皮、被单、皮革、亚麻布,
纤维、织品、赛璐珞、蛇皮、铁丝。
屋顶和墙壁崩塌于火焰而热气占领地基。
现在只有大地,多砂,被踩碎,
与一棵无叶的树。

慢慢地,挖着地道,一只卫护的鼹鼠在摸索前进,
额上系着一盏小小的红灯。
他碰到埋葬的尸体,数一数,继续推进,
他辨别人的骨灰,以其发亮的气氲,
辨别每一个人的骨灰,以不同部分的光谱。
蜜蜂聚绕着红迹。
蚂蚁聚绕在我尸体所遗留的地方。

我怕,我真怕那只卫护的鼹鼠。
他的眼睑臃肿,像一个主教
久坐在腊烛光下,
阅读物种的大书。
我将告诉他什么呢?我,一个"新约"的犹太人,
两千年来等待着的再度来临?
我破碎的尸体将把我送到他眼前,
而他将把我算进死神的助手之一∶
不受者。

(华沙,1943)

杜国清 译



咖啡馆



只有我劫后余生,
活过咖啡馆里那张桌子,
那儿,冬天中午,一院子的霜闪耀在窗玻璃上。
我可以走进那儿,假如我愿意,
而在凄冷的空中敲着我的手指,
召集幽灵。

以不信,我触抚冰冷的大理石,
以不信,我触抚我自己的手。
它--存在,而我--存在于活生生的变易无常中,
而他们永远锁在
他们最后的话,最后的一瞥中,
且遥远如发兰廷尼安皇帝,
或者马萨给特的酋长们--关于他们,我一无所知,
虽然才经过不到一年,或者两三年。

我可能仍在遥远北方的森林中砍树,
我可能在讲台上说话或拍电影,
使用他们闻所未闻的技术。
我可能学尝海岛水果的味道,
或者穿着这世纪后半叶的盛装照相。
但是他们永远像某些巨大百科全书中,
穿着礼服大衣和胸前有花边皱摺花纹的半身像。

有时当晚霞漆染贫穷街上的屋顶,
而我凝视着天空,我在白云中看见
一张桌子晃动。侍者带着盘子急转,
而他们望着我,暴出笑声,
因为我仍然不知道在人手中死去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知道,他们知道得很呢。

(华沙,1944)

杜国清 译


可怜的诗人



最初的动作是歌唱,
一种自由的声音,充塞山谷。
最初的动作是喜悦,
但它已被攫去。

既然岁月已经改变了我的血,
而成千的行星系统在我肉体中生生死死,
我坐着,一个灵巧而愤怒的诗人,
眼睛斜视,满怀恶意,
手中,掂量着笔,
我密谋复仇。

我掌握着笔而它长出枝叶,满覆着花朵,
而那树的气味是莽撞无礼的,因为在那现实的地球上,
并不长有这种树,而那树的气味,
对受苦的人类,像是一种侮辱。

有些人避难于绝望,它甘美
如强烈的菸草,如在虚无时喝醉的一杯伏特加。
其他的抱着蠢人的希望,玫红如淫艳的梦。

另有一些人在爱国的盲目崇拜中找到安宁,
它可以维持很久,
虽然并不比十九世纪维持得更久。

然而给我的却是一种冷嘲热讽的希望,
因为自从睁开眼睛,我只看见火光、大屠杀,
只见背信、侮辱,以及吹牛者可笑的羞耻。
给我的是对别人与对自己复仇的希望,
因为我是个了解它、
而不为自己从中取利的人。

(华沙,1944)

杜国清 译



郊区



拿着牌子的手掉下
在热沙上。
转白的太阳掉下
在热沙上。
特德做庄家。特德现在发牌。
阳光刺穿一副黏牌,落入热沙。

烟囱的碎影。薄玻璃。
更远些,以红砖打开的城市。
褐色堆,纠缠在车站的铁丝网。
铁锈斑斑的汽车的干肋骨。
一个土坑闪耀。

一个空瓶子埋在
热沙里。
一滴雨扬起飞尘
自热沙上。
杰克做庄家。杰克现在发牌。
我们玩,七月和五月一再经过。
我们玩了一年,我们玩了第四年。
阳光倾泻在我们变黑了的牌上,
落入热沙。

更远些,以红砖打开的城市。
一个犹太人房子后面的孤松。
散漫的脚印和平原往上直到尽端。
石灰的落尘,四轮马车在转动,
而在马车里,有人在哀声恸哭。

拿起曼陀林吧,以曼陀林
你将弹出一切。
嘿,手指,琴弦。
这么好听的歌。
不毛之地。
玻璃杯颠簸掉。
不再需要。

你看,她走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软木底的拖鞋和卷曲的头发。
喂,小姐,咱们一起快乐一下。
不毛之地。
太阳西下。

(华沙,1944)

杜国清 译



世界末日颂



在世界终结那天,
蜜蜂绕着三叶草,
渔夫修补微光闪烁的网。
快乐的海豚跳入海里,
在水笕旁年轻的麻雀游戏,
而蛇是金皮的,正如它应该总是如此的。

在世界终结那天,
女人撑着伞走过田原,
醉者在草坪边昏昏欲睡,
蔬菜叫卖声响彻街道,
而黄帆的船更接近岛而来,
小提琴声在空中缭绕不绝,
而传入繁星的夜空。

而那些期待闪电和雷雨的人,
感到失望。
而那些期待神迹和大天使的喇叭的人,
这时不再相信那会发生。
只要太阳和月亮在天上,
只要大黄蜂造访玫瑰,
只要玫瑰红的婴儿诞生,
这时没人相信那会发生。

只有一位白发老人,他可能成为先知,
但现在不是先知,因为他太忙,
当他绑着番茄,重复说道∶
这世界不会有另一种终结,
这世界不会有另一种终结。

(华沙,1944)

杜国清 译


二十世纪中叶画像



隐藏在他那兄弟般关怀的笑脸背后,
他鄙视报纸的读者,权力辩证法的牺牲品。
说道∶"民主",却眨着一只眼睛。
憎恨人类官能的快乐,
充满对同样吃、喝、,
但在瞬间脖子就被割掉的那些人的记忆。
建议跳舞和游园会以解除公愤。

叫囔∶"文化"和"艺术",但实际上意指马戏表演。

全然声嘶力竭。
在睡眠或麻醉中呢喃∶"上帝,呵上帝"
自比为将密斯拉崇拜与基督崇拜混在一起的罗马人。
仍然守着旧迷信,有时相信自己着了魔。
攻击过去,但害怕,一旦毁掉过去。
他将没有东西可以枕头。
最喜欢打牌,或下棋,不宣布自己的意图更好。

一只手放在马克斯的着作上,他偷偷阅读。
他那嘲弄的眼睛望着行列离开烧毁的教堂。
他的背景∶马肉色的废墟城市。
""男孩的纪念品。

(Cracow,1945)

杜国清 译


欧洲之子


1

我们,胸中充满日子的甜蜜,
在五月赞美树木花开的我们,
是比那些已死亡的好。

我们,品尝异国的隹肴,
全然享受爱情之喜悦的我们,
是比那些已埋葬的好。

我们,来自高燃的热炉,来自
无止境的秋风哀呜的铁丝网。
我们,来自战场当受伤的大气以突然发作的痛苦吼叫,
我们,得到我们的狡诈与知识的拯救。

将别人送到更暴露的阵地,
大声怂恿他们继续战斗,
我们自己撤退,确知目的已经失去。

在我们死和朋友死之间有了选择,
我们选了后者,冷冷地这样想∶让它赶快结束吧。
我们关紧毒气室的门,偷窃面包,
知道明天将会比昨天更难忍受。

一如人类应该做的,我们曾探索善与恶。
我们的恶毒的智慧在这地球上无可伦比。

我们比他们好,接受已经证明的这点吧,
易受骗的,热血的弱者,不注意自己的生命。

2

珍惜你的技能的遗产,欧洲之子,
哥特大教堂的继承者,以及巴洛克教堂,
充满受委屈的人们之哀诉的犹太教堂的继承者。
笛卡儿,斯宾诺莎的后继者,"光荣"之辞的继承者,
李奥尼大的遗腹子,
珍惜在恐怖时期获得的技能吧。

你具有敏慧的心灵,一眼看出
任何情况的好坏。
你具有优雅、怀疑的心灵,享受
原始民族不甚知道的快乐。

由这种心灵引导,你不会不了解
我们给你忠告的良言美意∶
让日子的甜美充满你胸中。
为此我们具有严格而明智的规律。

3

强权得势是不会有问题的。
我们生活在正义战胜的年代。

不要提到强权,否则你将被控告
以秘密支持被推翻了的教条。

有权力的人,以历史逻辑获得权力。
向那逻辑恭恭敬敬地鞠躬吧。

让你的嘴唇,提出假设时,
不知道伪照实验的手。

让你的手,伪造实验时,
不知道提出假设的嘴唇。

学会以无误的准确性预测天灾,
然后烧毁房子以完成预测。

4

从真理的种粒中长出虚伪的树来吧。
不要追随那些蔑视现实而说谎的人。

让你的谎言比真理本身更合逻辑,
因此疲惫的旅人可以在谎言中找到憩息。

在谎言日之后聚集在特选的圈子里,
浑身抖笑,当我们真正的行为被提到。

施与奉承称为∶敏锐的思想。
施与奉承称为∶伟大的天才。

我们,唯一剩下仍能从讥诮中引出乐趣的人。
我们,具有的狡猾并非不像绝望。

一个新的、没有幽默的世代正在兴起,
他们对我们一笑置之的一切正经得要命。

5

让你的词句说话,不是透过词句的意思,
而是透过词句被用以反对的那些。

以模郓两可的词句形成你的武器。
将明确的词句丢给词汇收容所。

不要判断词句,在书记们从索引中
查对这些词句是谁所说的之前。

热情的声音胜于理性的声音。
没有热情的不能改变历史。

6

莫爱国家∶国家不久就灭亡。
莫爱城市∶城市不久即破碎。

扔掉纪念品,否则从你桌上,
一种令人窒息的毒烟将逸出。

莫爱人民∶人民不久就灭绝。
否则,他们被冤枉而求助于你。

不要注视过去的水潭。
那腐蚀了的表面将映照出
异于你所期待的脸。

7

创造历史的人永远是安全的。
死人不会起来作证反对他。

你可以控告他们任何你喜欢的行为。
他们的答辩永远是沉默。

他们空洞的脸游出黑暗的深渊。
你可以填塞以任何你要的面貌。

为统治已消逝的人民而骄傲,
将过去变成你自己的、更好的形象。

8

真理的爱所诞生的笑声,
现在成为人民的敌人的笑声。

讽刺的时代过去了。我们不再需要嘲弄
衰老的暴君,以虚假的殷勤。

严峻,为主义献身者所应有的,
我们将允许自己,只以谄媚者的幽默。

嘴唇紧闭,只受理性的引导,
小心翼翼让我们踏入解开锁链的火的时代。


大地重光



我来了 何必这种莫名的恐惧?
不久黑夜将离去,白天将升起。
你听∶牧羊人的号角已经
吹响。星光逐渐消失于红曦。

"大道"很直∶我们在边上。
钟声敲响在下面的村庄,
而篱笆上公鸡在欢迎
曙光;大地肥沃而快乐,冒着热气。

这儿仍是黑暗。像泛滥的河水,
浓雾笼罩黑簇簇的越橘。
然而踩着高跷的黎明已进入水中,
而带着铃声日球在滚动。

杜国清 译



律法的精神



从时间外的车站地板上小孩的哭声中,

从额上两次战争的红疤中,
我醒来,在展翅的纪念铜像下,
在寺院的鹰头狮身怪兽下,
而雪匣的烟灰将熄灭。

那是一个圆柱的枫树与倾自黎明的鸟之珍珠的夏天,
一个手拉手的、黑色的、紫罗兰的夏天,
一个蓝蜂的、哨子的、火焰的,
以及蜂鸟的小螺旋桨的夏天。

而我,以我那沙原上的松锚,
以对死友的缄默无言的记忆,
以及对城镇河流的缄默无言的记忆,
我已准备好以刀子割开大地的心脏,
将一颗叫囔与抱怨的光亮钻石放在那儿,
我已准备好以血涂抹根柢,
以符咒召唤叶子上的名字,
以夜的皮肤覆盖孔雀石的纪念碑,
且以磷光写下弥尼·提客勒·乌法新,
闪耀着令人心软的眼睑的痕迹。

我可以走到水岸,那儿情侣们
望着游戏的残余漂流到海去,
我可以进入停车场,彩虹的肥皂泡儿,
倾听永恒人性的无声音符的劳苦,
以及勤勉的、敏捷的男性肌肉
对热情的洋红蝴蝶的
劳苦。

花园跳落到深谷底下,
灰松鼠的全国舞蹈,
以及有翼婴儿的白色实验室,
经常在不同的时代成长,
日子的光辉、液汁、胭红,
这一切
似乎成为黄原上的太阳的开始,
那儿,在火车站,晃动的桌边,
坐望着空杯,脸在手中的是

(1947)

杜国清 译



诞生



第一次他看见光。
世界是鲜艳夺目的光。
他不知道这些是鲜艳夺目的
鸟的尖叫。
它们的心脏跳动得很快,
在茂盛的树叶下。
他不知道鸟活在
与人不同的时间里。
他不知道树活在
与鸟不同的时间里,
且将慢慢成长,
向上形成一道灰柱,
以根思索
下界王国的银。

他成为部族仅剩的一人,
在盛大的魔术舞之后。
在"羚羊"舞之后,
在"飞蛇"舞之后,
在永恒的蓝空下,在砖红的山谷里。

他来,在斑点的皮鞭之后,
带着怪兽面目的盾,
在以涂画的眼睑
送下梦来的神祗之后,
在风所遗忘的
雕船的荒废之后。
他来,在刀剑的交响
以及战场的角声之后,
在古怪的群众
于碎砖的灰中尖叫之后,
在扇子振动
于暖茶杯的玩笑之后,
在鹅湖舞之后,
以及蒸汽引擎之后。

不论他踏到哪儿,总有
从沙上追溯出来的
一个大脚趾的足迹在忍耐,
它喧囔着要让
他那来自原始林的
稚拙的脚试试。

不论他走到哪儿,他总会
在大地的万物上发现,
人类的手所擦亮的
温暖的光泽。
这永远不会离开他,
它将永远跟他在一起,
接近于呼吸的存在,
他唯一的财富。

(1947)

杜国清 译



曾经是伟大的
--致A与O.Wat



曾经是伟大的,现在显得渺小。
王国衰败如覆雪的古铜。

曾经是能够猛击的,现在不再猛击。
天上的星球流转,照耀。

伸趴在河岸上的草地上,
如很久很久以前,我放走我的树皮船。

杜国清 译



海洋



温柔的舌头舐着
小而丰满的膝盖,
使者带来盐,
自亿万年的深渊。
这是紫色蓟,
被出卖的海蜇的太阳,
这儿,以飞机的鳍翼
与锉刀的皮肤,鲨鱼
造访死之博物馆,
在水晶的水塔下。
一只海豚自波中浮现,
黑人男孩的脸,
在沙漠的液体城市里,
海中巨兽在吃草。

注∶海中巨兽(Leviathans)∶「旧约」中的巨大海兽,如鳄鱼、鲸鱼、蛟龙之类,恶的象征,终为善的力量所征服。见「约伯记」四十一章,一至八节,「诗篇」一零四章二十六节等。

杜国清 译


梦痕集



   五月十日

我是否认错了房子或街道
或者楼梯,虽然我曾每天在那儿?
我透过钥匙孔窥视。厨房∶一样又不一样。
而我带着,绕在卷轴上的
一个塑胶带,有鞋带那么宽;
那是我长年以来所写下的一切。
我按铃,不太知道我是否还听到那名字。
她站在我面前,穿着藏红色的衣服,
仍旧,迎我以微笑,不带一滴时间的眼泪。
而早晨山雀在雪松上歌唱。

   六月十七日

而永远,那雪将留下,
未被赎回、未向任何人提及的。
那上面他们的足迹日落时冻结,
在一时、一年、一区、一国里。
而永远,那脸将留下,
多年来雨滴鞭打的。
一滴从眼睑流到嘴唇,
在一个空旷广场,一个未名的城市。

   八月十四日

他们命令我们收拾东西,因为房子要烧毁。
还有时间写信,可是那信在我身上。
我们放下包袱,靠墙坐下。
他们盯着,当我们将一把小提琴放在包袱上。
我那些小儿没有哭。严肃与好奇。
一个士兵拿来一桶汽油。其他的在撕下窗帘。

   十一月十八日

他指给我们往下去的路。
我们不会迷失的,他说,有很多灯。
经过被遗弃的果园,葡萄园和长满荆棘的
堤岸,我们抄了近路,
而灯光,但愿是 巨大萤火虫的
灯笼,或者在不定飞行中
下降的小行星。
一次,当我们正想向上转弯时,
一切熄灭。而在全然黑暗中,
我了解我们必须前进到峡谷里,
因为只有那时灯光才能再引导我们。

我拿着她的手,我们结合在一起,
以在情侣床上一块儿旅行的
肉体的记忆,
也就是说一次在麦田或密林里。
下面急流吼叫,有些冻岩崩落,
硫磺阴冷凶残的颜色。

   十一月二十三日

一列火车停在车站而月台上空空的。
冬天,夜晚,冰冻的天空红光泛滥。
只听到女人的悲泣。她在哀求着什么,
向穿着暗青灰外套的一个。

   十二月一日

地狱车站的门厅,透风、寒冷。
敲门声,门开了,
而我死去的父亲出现在门口,
但是他年轻、英俊、受敬爱。
他向我伸出手。我跑开他,
走下螺旋形的楼梯,永无止境的。

   十二月三日

宽阔的白胡子,天鹅绒的衣服,
惠特曼在斯威登堡拥有的庄园里
领头跳舞。
而我也在那儿,喝着蜂蜜和葡萄酒。
最初我们手拉手环绕,
像长满霉的岩石,
准备开始动作。那时,那看不见的
管弦乐的演奏更快,而我们被
疯狂的舞所抓住,兴致高昂。
而那舞,和谐、一致的舞,
是快乐的哈希巅之舞。

   十二月十四日

我振动强大的翅膀,下面是不断滑动的
微蓝的牧场、杨柳、蜿蜒的河流。
这里是城壕,那附近,是花园,
我所爱的人在那儿散步。
可是回去时,我必须小心
以免弄丢绑在我腰带的
魔术书。我永远无法
飞得太高,而且有山。
我勉强挣扎到森林上面的山脊,
因栗树和橡树叶子而呈锈色的森林。
那儿,向着刻在枯枝上那些鸟,
一只不可见的手扔着树枝,
以魔术引我下来。
我跌落。她使我一直在她的手套上,
此刻,一只羽毛血迹斑斑的老鹰,
"沙漠的巫婆"。在城堡里她发现了
印在我书上的咒语。

   三月十六日

未被召唤的脸。他怎么死的没人知道。
我反复我的问题直到他生肉。
而他,一个拳术师,打了守卫的下颚,
因此长统鞋踩他。我望着带狗眼的
守卫,而有一个欲望∶
实行每道命令,他就会称赞我。
而甚至当他把我送到城市,
有拱廊、过道和大理石广场的城市
(似乎是威尼斯),踏着石板,
衣衫褴褛可笑,赤脚,着一顶过大的帽子,
我只想履行他指定给我的任务,
我拿出许可证,且替他拿着
一个日本玩偶(小贩不知道它的价值)。

   三月二十四日

那是个乡下,在鲁德尼卡荒野边,
比如说,在亚舒尼锯木场旁边,在克里维枞木森林
与察尼札村、玛里安浦村、哈里纳村之间。
或许雅瑞斯河流经那儿,
在低泽草地上的秋牡丹堤岸之间。
播植者松林,足桥、高大的蕨类。
大地如何在喘息
不是为了爆裂,
却以其表壳的震动在诉说∶
它能使树木互相点头和倒塌。
为这理由欢欣。就像人们从来
不知道的那样。欢乐
欢乐
在小径上,在小木屋里,在突出的岩石上。
以及水
可是不论射什么都沉到那水中。
约瑟,带着廉价菸草的味儿,站在岸上。
--我射到一只熊,可是掉了进去。--什么时候?
--下午。--笨蛋,你瞧,看见那个小桶没有?
那是你的熊,漂在桶里。熊在哪儿?丢脸。
那只是一只受伤的小熊在喘息。

   三月二十六日

晚上经过绿野,
经过文明的绿野,
我们边跑边叫,边唱,以不是我们自己的舌头,
但却使别人恐怖的。

他们跑在我们前面,我们跨着两码,
三码的大步,
无限的力量,无限的快活。
熄了灯,一辆车停下来∶不同的车,
从那边来的车。我们听见声音
在我们附近讲话,以我们过去只用以逗趣的舌头。
这时我们,佯装着,被恐惧抓住,
如此恐惧,我们竟跳过十四码的
围墙和栅栏,奔向森林的深处。
而我们背后,塞西亚或伦巴底口音的
追喊和叫囔声。

   四月三日

我们的远征骑入干熔岩的地方。
也许在我们底下有盔甲和皇冠,
可是这里没有一棵树,
或甚至,长在岩石上的青苔,
而在无鸟的天空,疾走穿过薄云,
太阳从黑色的凝块间落下。

当慢慢地,在那完全的静寂中,
连蜥蜴的瑟瑟声都没有,
砾石开始在货车轮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突然我们看见,竖立在山上
一件粉红的紧身胸衣,飘荡着丝带。
更远些,第二件,第三件。于是,露出我们的头,
我们走向它们,废墟中的神殿。

杜国清 译



彼岸

        有些地狱呈现的景象一如大火之后的房屋
        和城市的废墟,而炼狱的幽灵居住在那儿,
        且隐藏着。在较温和的地狱中,有一种粗
        陋茅屋的景象,有些情形,接近于有大街
        小巷的城市的样子。
                伊曼纽尔·斯威登堡


 

落下,我抓住窗帘,
那丝绒是我在这地上所能感觉的最后一样东西,
当我滑到地板,号叫∶呵呵,呵呵呵

到最后,我不能相信我也必须……
跟每个人一样。

然后,我踩进轮辙,
在铺得很差的路上。小木屋,荒野上残缺的分租房屋。
用铁丝网围起来种马铃薯的小声土地。
他们玩仿佛牌,我闻到仿佛卷心菜,
有仿佛伏特加,仿佛污垢,仿佛时间。
我说∶"看这儿......"可是他们耸耸肩,
或避开他们的眼睛。此地不知道任何惊讶。
也不知道花儿。干天竺葵在锡罐里,
骗人的草木涂上黏黏的灰尘。
也不知道将来。留声机在转动,
不断重复从来没发生的事情。
谈话重复从来没发生的事情。
因此没人该猜测他在哪儿,或为什么。
我看见饿狗在伸伸缩缩它们的口鼻,
且从杂种狗变成灵BB,又变成猎獾狗,
仿佛在表示它们也许不太是狗。
大群的乌鸦,冰僵在半空,
爆炸在云层下……

杜国清 译



神的摄理



我没预料到会生活在这种不寻常的时刻。
当高岩岭与霹雳的神,
万军之主,克理奥斯·萨贝欧斯,
使万民的心深怀谦卑,
允许他们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将结论交给他们,一言不发。
那确实是与世代久远的
王室悲剧的始末不同的景观。
混凝土支柱的道路,玻璃与铸铁的城市,
大于部落领土的飞机场,
突然变成缺乏原则而瓦解。
并非在梦中而是事实,因为,减去了本身,
他们只能像不能长久的东西那样持续下去。
从树中,野地的石头,甚至桌上的柠檬中,
实质逃逸,而他们的光谱
证明是一个真空,一层薄膜上的烟雾。
物体被夺去,空间群集。
到处是无处而无处是到处。
书中的文字变成银白,晃动而褪去。
手不能描绘掌痕,追溯河迹或朱鹭的足迹。
七嘴八舌的喧嚣宣告语言不免一死。
抱怨是被禁止的,因为它对它本身抱怨。
人们,受到莫名其妙的苦恼的折磨,
在广场上扔掉他们的衣服,因此可能招来审判。
然而,他们徒然渴望恐怖、怜悯和愤怒。
工作和闲暇
都够不上是正当的理由,
脸不是,头发不是,腰也不是,
任何存在都不是。

杜国清 译



逃亡



当我们离开那燃烧中的城市时,
在第一条野径上,掉头回顾,
我说∶"让野草覆盖我们的脚印吧。
让无情的先知在火中沉默,
且让死者告诉生者所发生的事。
我们注定要生出一个新的、勇猛的种族,
免于在那儿昏睡的罪恶与快乐。
我们走吧 "于是一把火剑为我们劈开大地。

杜国清 译



赫拉克赖塔斯



他可怜他们,他本人值得可怜。
因为这是任何语言所不能表现的。
甚至他的句法,晦涩 一如指责所说的
字句经如此连结,它们具有三重意义,
但却无所包含。凉鞋里的那些脚趾,
在雅特美斯手下如此脆弱的一个女孩的胸脯,
一个海军男人脸上的油脂、汗珠,
叁与宇宙,各别存在。
我们自己的,当我们昏睡时,只爱我们自己,
爱着迟早腐朽的肉体的气味,
爱着底下的中心热情,
我们的膝盖在下巴底下,我们知道"万有"存在,
而我们徒然渴望。动物的∶那是我们自己的。
特殊的存在使我们远离光
(那句子也可以倒读)。
"没有人像他那样骄傲和藐视。"
因为他折磨他自己,无法谅解∶
瞬间的意识永远不会改变我们。
怜悯变成愤怒。因此他逃离以弗所。
不想看见人类的脸。住在山上。
吃草和叶子,一如劳耳修斯所说的。

(从上面看不见波浪,你只望着海)。
而那儿,那是圣体匣上叮玲响的铃声的回音?
或是"狂乱的欧兰多"的漂浮的金衣?
或是在淹死于潜水艇里的无线电小姐的唇上,
一点一点咬着口红的鱼嘴?



论天使



你们被剥夺了一切∶白衣裳,
翅膀,甚至存在。
然而我相信你们,
使者们。

那儿,这世界里外翻倒的地方,
一块厚布绣上星星和走兽,
你们漫步,视察那些可靠的线缝。

你们停留在这儿为时短暂∶
时而在晨祷的时刻,假如天空晴朗,
以一只鸟重复的旋律,
或以白日将尽时的苹果的气味,
当阳光使果树园变成魔术。

他们说有人创造了你们,
但是对我,这似乎不能使人信服,
因为人类也创造了自己。

那声音--无疑的这是一个有效的证明,
因它只能属于光芒四射的创造物,
轻飘飘的且长有翅膀(毕竟,何不?)
系着闪电的腰带。

我在睡眠时好几次都听见那声音,
而奇怪的是,我竟多少了解
以非尘世的口舌说出的一种命令或呼吁∶

日子快到了
另一个
做你所能做的。

杜国清 译





他们说我的音乐是天使的。
说,当王子倾听时,
他那藏在视线后面的脸,变得和蔼。
与乞丐他愿分享权力。
宫廷女侍的扇子是静止不动的,
丝绸的触抚并不诱致愉快的非非之想,
而裙褶下她的两膝,远隔,逐渐麻木。

人人在大教堂里听过我的"庄严弥撒曲"。
我将来自圣·西西莉亚唱诗班那些女孩的喉咙
变成一把乐器,而将我们
提升到现实的我们之上。我知道如何
使男从和女人从他们长久生命的记忆中释放出来,
于是他们站在教堂中殿的烟霭中,
回复到童年的早晨,
当一滴露珠与山上的一声呼喊
是这世界的真理。

日落时倚着手杖,
我可能像个种植和栽培出
一棵大树的园丁。

我并没浪费脆弱的青春之希望的岁月。
我衡量所完成的。在那边,一只燕子
将飞去再回来,改变它那斜倾的飞翔。
脚步将在井边被听见,但却是别人的。
耕犁将除去森林。长笛和小提琴
将永远吹奏,一如我所命令的。

没人知道我如何付账。可笑的是,他们相信
它可以免费获得。我们被光线射穿。
他们想要光线,因为这帮助他们赞美。
或者他们接受民间故事∶从前,在赤杨下,
一个魔鬼出现在我们面前,黝黑如水池,
他以蚊子的一螫,挤出两滴血,
且将他的紫晶戒指印在腊上。

天上的星球不断回响。
但是瞬间在记忆中是无法征服的。
它在夜半回来。那些是谁,燃起火炬,
因此早已过去的呈现在全然的亮光下?

悔恨,徒然,在悠长生命的
每一时刻。哪种美好的工作
将赎回一个活人的心搏?
而对永远存在的事迹忏悔有什么用?

当年老而白发在花边的披巾底下,
在入口处他们将手指浸在盆里,
在我看来,她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同样的枞树
萧萧,而湖面闪着浅波。

然而,我爱我的命运。
假如我能挽回时间,我无法猜测
我是否会选择美德。我的命运线并没说明。
上帝是否真的要我们失去灵魂,
因为只有那时他才能收到无瑕的礼物?
天使的语言
在你提到神恩时
当心你并没有欺骗你自己和别人。
来自我的罪恶的--才是真的。

杜国清 译



酒神的颂歌



我们在大地上已看了这么多,然而孔雀石的山峦在日落时经常受到以歌声和深深鞠躬的致敬

同样的春舞召唤,当玄武岩悬崖的碎石下,群鸟投入小海湾半透明的水中。
而海獭那鳍状的手隐约出现,当它在洛波斯海??的浪中打滚。
当雾中杜鹃花的艳红燃烧自水气弥漫的谷底。
不增不减,不多不少,呵,沉静、完美,不可侵犯的世界。
关于会确实归于我们的任何事物的记忆,无一留存。
来自远方,自无尽的岁月或自我们以吻结合在一起的小径上,传来口琴的旋律。
亚麻在纺轮上沉睡,苹果和谷物在谷仓堆放干草的地方,褐色的圆圈在托妮亚表妹的上

爆响于掘有反装甲车战壕的原野,在黎明的阴云的破帘下。
谁将肯定,谁将声称∶徒劳的、无益的、痛苦地唤回的梦是"我的"?
以文艺复兴时装的悉索声,我们死去的女人走过,转身而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
穿戴盔甲的同伴,在棋盘前坐下,将头盔的面甲拨到一边。
而爱的统治权,血中的活金,将我们的空名永远消灭。

杜国清 译


白色



呵,白、白、白。白色的城市,那儿女人带着面包和蔬菜,在永远旋转的黄道十二宫下诞生
的女人。
喷泉的上下颚在绿色阳光中喷水,如在婚礼过后,在寒冷的晨曦中从一个郊区到另一个郊区
的散步过后的日子里。
在这稠密地上某处的学童腰带的带扣,地堡以及黑莓绳索绑着的石棺。
碰触的启示,一再新的开始,没有知识、没有记忆曾被接受。
一个蹒跚的过路人,我在失去言语之后走过街头市场。
征服者帐篷里的烛台溢出腊,愤怒已离开我而冬季苹果的酸味在我舌头上。
两个吉普赛女人从骨灰中起来,敲着小鼓,为不死的人们手舞足蹈。
在有人或无人居住(谁都不在乎)的天空中,只有鸽子和回声。
在不要求、不知道、不命名,但是存在于过去、且将存在于未来的白色城市里。

杜国清 译



岁月



我在未知的年里环顾,意识到从那么远来的人很少,我浸透了阳光,正像植物浸透了水。
那是个遥远的岁月,狐色的,像横锯的红杉树桩或者十一月山丘上的藤叶。
在它的小树林和室内,音乐的律动强烈地拍击,自黑暗的山上奔下,支流纠缠。
穿着边缘以小铃装饰的花样礼服的时代,迎接我心康茄鼓的猛敲。
我重复着他们那入神绝望的喉音歌声,走在海边,当它带进冲浪板上的男孩,且将我的脚印
洗掉。
就在有人居住的时间的边境,同样的功课在学习,如何以两脚走路,如何念出我们人类那永
远幼稚的书中所追溯的记号。
要是我知道方法,我该会描述出任何记忆所能想起以赞美人类的事情。
呵,太阳,呵,众星,我是说,神圣、神圣、神圣的是我们在天堂底下的存在、这日子、以
及我们不断的圣餐。

杜国清 译



礼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拥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我曾遭受的任何恶祸,我都忘了。
认为我曾是同样的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我没感到痛苦。
当挺起身来,我看见蓝色的海和帆。

杜国清 译


(来源:译诗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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