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烈之士为国捐躯的故事，从古至今，响唱不绝。在晋江东石镇，也有这么一位明末的官吏，官不大，名气很大，面对“杀人魔王”张献忠的屠刀，他不仅骨头硬，而且脊梁挺。最让人想不到的是，他有9位随从，个个不肯弃主求生，一起演绎了辉映史册的碧血忠义传奇。 □本报记者 吴拏云 实习生 林艳玲 郑雅婷 林静琦 文/图 祠堂建筑 恢宏大气 人生总要面对许多抉择的时刻。那一刻，有的人会想很多，但也有人决不多想。雪亮的屠刀，在蔡道宪面前举起的时候，映衬了他嘴角抿着的冷笑。只不过，这时候，他会不会想到晋江东石塔江外的蓝天碧涛？是的，那里是他的故乡，也是传奇故事的发端之地…… 行走在今天的东石镇塔头孙村（旧属泉郡晋邑十一都石塔乡塔头村，今为孙氏和蔡氏聚居地），你会发现在村中有一块褚红色的景观石，上面刻有“忠烈圣地”四字。在村里打听蔡忠烈祠（也称蔡道宪祠）时，几乎人人都知道，还会争着为你引路。就在景观石的附近，我们找到了仰慕已久的蔡忠烈祠。这座始建于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的闽南祠堂，坐东朝西，由门楼、厅堂以及祠外的碑亭等组成，祠堂为三开间，单檐硬山式砖石木结构，建筑恢宏大气。据文献记载，该祠堂“轩廊木构架以三层三跳接檐檩，跳首雕龙，斗座卧狮，斗作八角、圆形、莲瓣、荷花四式”，工艺精湛，是研究清代闽南木构建筑工艺的重要实物。 御诗碑镌刻 乾隆悼诗 祠堂大门廊下的对看堵上有两首题诗，左边为明代南京礼部尚书朱继祚所题的“谁言是死即堪悲，毕竟无生死要奇。千百万人齐解甲，惟君一个是男儿”；右边一首是明代著名学者曹学铨所题的：“古今殉难寻常事，后死如何转自怜？为爱忠肝颠不破，输君香骨托寒烟。”读着这两首诗，一丝悲壮的情绪，不禁袭入心头。 祠堂大门匾额黑底金字，上书“蔡忠烈祠”。前有廊柱联“晋水钟灵泉山正气，塔江立庙楚地忠魂”“弱冠科场登进士，少年翰海占鳌头”“楚江长咽生前恨，桐郡犹传悔后诗”，都是为记述蔡道宪生平事迹而作。 正殿的布置也是传统闽南建筑风格，四面匾额林立，有“忠毅流芳”“勋绩元宗”等，正中神龛悬挂的是蔡道宪的画像，其上又有一匾，名曰：“忠埒睢阳”。睢阳之战是唐代著名战役，后世常用“睢阳”来代称这场战役的主角之一张巡。“忠埒睢阳”显然是把蔡道宪与张巡并论，这样的评价可谓极高。 据塔头蔡道宪祠管委会主任蔡祖砍介绍，这座蔡忠烈祠在清乾隆年间有重修过，清末旧祠不慎遭回禄之灾，民国庚午年曾历修缮，1995年至1996年重修，2008年再度翻修。祠内天井中间立有一高大的古石碑，石碑正面是清乾隆皇帝为蔡道宪御题的挽诗，背面则详细记载了蔡道宪的事迹，书法出自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大学士蔡新恭之手。 细观古石碑上乾隆所题的《挽明臣蔡道宪诗》，诗中曰：“夜台有路丹心炳，帝阙无门白日高。沅芷澧兰芳不歇，招魂只合诵离骚。”隐隐有将蔡道宪喻为“又一位屈原”之意，令人称奇。 不肯逃命的 “长沙推官” 蔡道宪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能引来乾隆帝亲自为他题诗，而且赞其“丹心炳”呢？ 据蔡祖砍所述，蔡道宪，字元白，号江门，明崇祯十年(1637年)进士，初授大理推官，后补长沙推官。在明末，于湖南岳州(今岳阳市)督军抵抗张献忠的军队，因寡不敌众被缚，最终慷慨就义。 而照石碑背面蔡新恭所撰的文字来看，蔡道宪是崇祯十六年（1643年）遇害的。那年“张献忠陷武昌，承天巡抚王扬基奔长沙，公请还驻岳州。及贼入蒲圻，扬基遁去。湖广巡抚王聚奎徙长沙，公谓岳与长沙为唇齿，亦请移岳，不从。贼陷岳州，直犯长沙，聚奎遁。惠王与吉王走衡州，公独与总兵尹先民拒守”。 明末清初学者彭孙贻所著《平寇志》中称：崇祯八年，张献忠焚毁凤阳，士民被杀者数万，刨孕妇，注婴儿于槊，焚公私庐舍2650余间。同年12月，八大王（即张献忠）攻克和州，是时杀戮惨毒……张献忠军队的凶残，从字里行间都可感受得到。 当张献忠的大军杀到长沙时，一路势如破竹，战斗力低迷的明朝军队望风披靡，明承天巡抚王扬基临阵脱逃了，湖广巡抚王聚奎也开溜了，惠王朱常润、吉王朱慈奎相继跟着弃城逃窜。可以说，蔡道宪只是一名推官，此时如果也自顾逃命的话，生存的概率极大。不过，蔡道宪没有这样做，他清楚张献忠军队的残暴，他心里还装着长沙城十几万民众的生死安危。所以，他决定和总兵尹先民一齐留下来守卫长沙城。 忠烈留名 声动四方 《福建通志·卷45》中记载称，“癸未五月张献忠陷武昌，七月陷岳州，遂逼长沙，重臣大帅皆遁去，道宪独誓死固守。有尹先民者，夙称名弁，因结之以卫民。贼至，尹竟降，道宪力不能支，乃整衣冠北向泣拜，俄为贼所执。”由此可知，长沙战役打响后，名将尹先民也投降了，独独蔡道宪不降。最终他力战不敌，被张献忠军所擒。 蔡新恭根据《明史》所写的蔡道宪被捕的经过是这样：“贼绕城呼曰：‘军中久知蔡推官名，速降毋自苦。’公命卒射之，多毙。贼怒，攻益力。越三日，先民出战败还，贼夺门入。公被执，贼啖以官，啮齿大骂；释其缚，延之上坐，骂如故。贼使先民说降，公怒，奋起捽击。贼以公爱民，谓曰：‘汝不降，将尽杀百姓。’公大哭曰：‘愿速杀我，毋害我民！’贼知不可夺，磔之。” 由于蔡道宪为官清正廉明，在百姓当中素有口碑，所以张献忠在尚未攻城时，想收买人心，就命部下对蔡道宪进行劝降，但遭蔡的拒绝。破城后，张献忠仍不死心，对蔡道宪诱以官禄，继续劝他投降，仍旧被蔡道宪骂得狗血淋头。蔡道宪的忠心不二，可见一斑。即使后来，张献忠卑鄙地以城中百姓的性命要挟他时，蔡道宪也是一心只求以死明志。黔驴技穷的张献忠无奈之下，只得将他杀害。 故事到这里并没有就此结束。蔡道宪的浩然正气，同样影响了追随他的差役。据清道光《晋江县志》载，“健卒林国俊、李师孔、陈贤等九人随道宪，不去。贼初令说道宪降，国俊曰：‘如吾主可降，早去矣。’贼云：‘不降，尔辈亦不得生。’国俊曰：‘若吾辈愿生，亦去矣。’遂并杀之，自一至五，延颈受刃。尚四卒，忽奋呼曰：‘愿埋主尸而死。’寇许之。乃解衣裹道宪骸，点血在地皆拭之，瘗（音yì，埋葬）于南郊醴陵坡，遂自刎。寇并埋九人于坟侧。” 这段文字至今读来，依然令人为之动容。蔡道宪的9位随从差役，在长沙战役中自始至终陪着他，即使被捕后面对屠刀的威胁，也毫不畏惧。当“贼军”杀害了蔡道宪以及其中5名随从后，另外4人竟镇定自若地提出要先为蔡道宪收拾遗骸，然后自尽的要求。“贼军”同意了这一请求。而这4人也在将蔡道宪埋葬于长沙南郊醴陵坡后，慷慨赴义，自刎于蔡道宪的墓前。或许是被他们的忠义气节所感动，“贼寇”将这9人也埋葬于蔡道宪的墓侧。 这一可歌可泣的故事，同样被大量记载在长沙当地的志书中。据称，最初的蔡墓很有规模，共由三座墓组成，呈品字形，其中最大的一座墓内径达6米，为蔡道宪之墓，另外两座小墓则葬着他的9位随从。 传奇故事 历久弥光 蔡道宪祠内有一块近年刻的《重修蔡忠烈公祠碑志》，上面载称“（蔡道宪）万历乙卯年生于塔头村，幼聪好学。崇祯年间任长沙府推官，清正廉明，民称蔡青天，著有《诲后诗集》。时张献忠反明攻城，众官奔降，唯公坚守。城陷迫降终不屈，从容就义，享年29岁，满城哀悼。上嘉其忠，赠太仆少卿，谥忠毅，后加赠太仆寺卿。清乾隆间，大学士蔡新恭再奏旌其节，谥忠烈，重修祠，赐御制碑立于院中……”将乾隆帝御赐诗碑如何出现在蔡道宪祠中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蔡道宪的谥号“忠毅”为明朝所赐，“忠烈”则为清朝赐赠。出于对忠义人士的敬重，乾隆帝亲自为蔡道宪题诗，这块御诗碑也成了这段历史最有力的佐证。 据晋江文史学者蔡文山介绍，蔡道宪属于“塔江蔡氏”一族，其族的开基祖为潜江公，讳龙，字鳞伯，是南宋景炎二年（1277年）举兵勤王失利后，隐居塔江（塔头一地的古称）的。蔡文山在整理塔江蔡氏祖谱时发现，蔡道宪为塔江蔡氏十一世祖，生于万历乙卯年（1615年），他是“葵一公之次子，生而颖异，少有大志，凡百家诸子过目成诵”。从小聪慧过人，这也是蔡道宪年仅22岁时，就能高中进士的缘故吧。 在塔江孙村内还有一座“忠烈故居”，据蔡祖砍介绍，此为蔡道宪出生之处。内有一方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所立的《重修忠烈公祖宅碑》。离故居不远就是塔江了，汹涌的潮水日复一日地拍打堤岸，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声响。据说，蔡道宪从小就喜欢到这塔江边游走，吟诗作赋。想必这勇往直前的潮水，早已深深印在他的脑海当中。 清康熙年间，湖南巡抚丁思孔曾作《重修蔡忠烈公墓记》，称赞蔡道宪“碧血如新，灵爽熠熠，塞天地，泣鬼神，千秋万世，历久弥光”。清初长沙廪生阎世亨的《谒蔡江门先生墓》则诗云：“魂飞南国湘流洁，气挺西山麓寺空。碧血荧荧霜并烈，丹心炯炯日争红。”丹心炯炯的蔡道宪，的确有理由被后人膜拜，而他的故事也会像塔江潮水一样，澎湃于人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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