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期:专家是靠不住的:诺奖得主卡尼曼的两个思维系统

 

 

第666期：专家是靠不住的：诺奖得主卡尼曼的两个思维系统

 

谢小庆

（北京语言大学）

 

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心理学教授，是今天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心理学家之一。他的研究涉及心理物理学、社会心理学、认知科学、理性、幸福、行为经济学等许多领域。他是一个典型的心理学家，却因在决策理论方面的研究获得了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2011年，他出版了《思考，快与慢（THINKING,FAST AND SLOW）》一书，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许多研究成果。2012年，中信出版社翻译出版了此书的中文版。

 

 

在书中，卡尼曼阐述了自己关于思维与决策的许多看法，他认为人的大脑存在两个系统，他称为系统1和系统2。两个系统分别有快与慢两种作决定的方式。常用的无意识的“系统1”依赖情感、记忆和经验迅速作出判断，它见闻广博，使我们能够迅速对眼前的情况作出反应。系统1中所包含的种种生活经验往往凝结成生活信念，凝结成关于世界的认知模式，成为一个人做出选择和付诸行动的动力源泉。系统1往往将当下的情形与新近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结合各种预期考虑，对当下所面临的问题在直觉层面作出解释，辨别哪些事情是正常的，哪些事情是不寻常的。系统1的直觉性判断不仅常常是正确的，而且在潜意识层面对一个人的所有判断（包括系统2的判断）产生影响。但是，也有不少系统1的判断是错误的，它很容易上当，它固守“眼见为实”的原则，很容易受到种种错觉的误导和干扰，导致错误的选择。有意识的“系统2”通过调动注意力来分析和解决问题，并作出决定，它比较慢，不容易出错，但它很懒惰，经常走捷径，经常直接采纳系统1的直觉型判断结果。

4×5=？你可以毫不犹豫地立即做出回答。这时，发挥作用的就是你的思维系统1。系统1是一个快系统，它根据记忆和经验作出回答。17×24=？你很难立即做出回答。这时，为了做出回答，你就要启动你的思维系统2。系统2是一个慢系统，它需要借助逻辑推理来作出回答。

在《思考，快与慢》中，为了帮助读者真切地体会到系统1和系统2这两个思维系统的特点，卡尼曼介绍了很多有趣的经典行为心理实验，指出我们在什么情况下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什么时候不能相信；指导我们如何在商场、职场和个人生活中作出更好的选择，以及如何运用不同技巧来避免那些常常使我们陷入麻烦的思维误区。

审辩式思维（critical thinking，常常被译为“批判性思维”）的“四字真言”是“这取决于（it depends）”。维特根斯坦说：离开使用，语言没有意义。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理解，绝大多数命题都是在一定的条件下才能成立，世上很少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好办法，也很少有普世、普适、普时的好办法。卡尼曼介绍了这样一个心理实验：

主持人问了一组大学生受测者两个问题：

1、        你最近感觉幸福吗？

2、        你上月有多少次约会？

统计结果显示，两个问题之间的相关几乎为零。就是说，受测者的幸福感与约会次数完全无关。

主持人问了另一组大学生受测者同样的两个问题，但颠倒了次序：

1、        你上月有多少次约会？

2、        你最近感觉幸福吗？

这时，统计结果显示两个问题之间有很高的相关。就是说，受测者的幸福感很大程度受到约会次数的影响。

这个试验显示，同样的问题，提问的顺序不同，导致截然不同的研究结论。对于“你幸福吗”这个问题，在不用的背景下，受测者可能给出很不同的回答。

另一项关于美国2000年亚利桑那州选区投票模式的研究表明，设在某个学校投票站，加大教育投入力度议案的支持率，高于设在其他地方的投票站。这项实验结果显示，投票站所在位置实实在在地影响了投票结果。

在一项关于营销策略的研究中，在超市中降价促销一种罐头食品，在明确指示“每人限购12罐”时，平均每人的购买量是7罐。在明确指示“不限量”时，平均每人的购买量是2罐。关于“限量购买”的指示，明显影响到顾客的购买行为。

同样的命题，不同的表述方式，会产生很不同的效果。手术后，医生可以对病人说：“这种手术的存活率是90%”；也可以对病人说：“这种手术的死亡率是10%”。对完全相同内容的两种不同表述，会带给病人很不同的感受。

具有审辩式思维者的突出特点是“不懈质疑”。卡尼曼通过许多心理实验结果说明，不论是快节奏的思维系统1，还是慢节奏的思维系统2，都常常犯错误。因此，人不可以对自己的看法过于自负。

为了说明系统1可能出错，书中举了这样的一个例子：

杰克买球拍和球共花了1.10美元。

球拍比球贵1美元。

问：球多少钱一个？

许多人可以借助系统1做出回答：一个球0.1美元。但是，这个回答是错的。借助系统2得到的正确答案是：一个球0.05美元。

卡尼曼认为，系统1的判断大多来自于个人的经验，而个人经验是有限的。系统1的错误常常缘于过于相信“眼见为实”（What You See is All Thereis）。卡尼曼将“眼见为实”缩写为“WYSIATI”，在书中反复强调“眼见不一定为实”。（可以参看本公众号第241其《眼见一定为实吗？》）。

慢思考的系统2可以纠正系统1的许多错误，但是，具有惰性的系统2也可能出错误。为了说明系统2也可能出错，书中介绍了许多心理实验的研究结果。例如，在技能训练过程中，嘉奖和惩戒这两种反馈强化方式哪种效果更好呢？依据个人经验，系统1给出的回答可能是：效果一样好。也可能是：嘉奖的效果更好。在关于飞行员训练的心理学试验中发现，当飞行学员很好地完成一项飞行动作后，教官就予以嘉奖，但是，在继续的训练中飞行员的水平会有所下降。当飞行学员未能完成好一项飞行动作后，教官就予以严词训斥，在继续的训练中飞行员的水平会明显有所提高。根据这些借助系统2获得的实验研究结果，研究者得到结论：惩戒的效果优于嘉奖。但是，系统2得到的这个结果是错的。进一步的研究发现，这种现象的出现主要是缘于训练中的“回归现象”，飞行员的表现会向平均水平回归，他们后续的表现与嘉奖或惩戒都没有关系。

卡尼曼讲述了自己在为以色列军队选拔中的一段亲身经历。当时，为了对候选人员进行评价，采用了一种“无领导小组任务完成”的评价方式，考核者通过对候选人员在任务完成过程中的表现，对候选人进行评价。这种“无领导小组任务完成”的评价方式，是心理学家的研究成果，一直被认为是一种有效的人员评价方式。但是，后来的追踪研究发现，由于影响实际业绩的因素太多，这种评价方式在预测候选人后来的实际表现方面，并没有意义，其预测的准确性并不比随机抽签更高。

获得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卡尼曼花了大量时间研究股票市场。他通过研究发现，不论是个人投资者还是机构投资者，都不存在可以持续赚钱的投资技能。一些人、一些基金公司可能赚钱，但赚钱的原因仅仅是由于运气好，并不存在什么专业投资技能。他发现，多数基金公司的表现低于市场的整体表现，多数基金管理人的表现并不比乱扔飞镖的黑猩猩更好一些。如果一个人按照投资顾问的建议买股票，他的收益不会比凭借掷骰子买股票更高。这些实际上并不存在投资技能的专业投资顾问人员之所以能够存在，只是由于主观自信的专业文化为这些人提供了生存的土壤。

卡尼曼在书中介绍了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心理学教授菲利普·泰特罗克（Philip Tetlock）的一项长达20年的里程碑式的研究。这项研究成果发表于2005：有多好？我们如何得知？》（Expert Political Judgment:How Good Is It? How Can We Know?）一书中。泰特罗克搜集和分析了8万多份专家预测。分析结果令人震惊。这些专家表现得很糟糕。如果他们不是靠研究而是靠掷骰子进行预测，表现可能会更好一些。“这些花时间以研究某一特别课题为生的人作出的预测还不如扔飞盘的猴子预测得更准确……即使在自己最了解的领域中，专家的预测也比非专业人士好不到哪儿去……知识最丰富的人反而常常不大可靠，原因是学到更多知识的人对自己的技能产生了一种无限放大的错觉，进而变得不切实际，过于自信。”（中文版第198——199页）

卡尼曼给读者的建议是：“你应该降低对华尔街炒股人的期望，或者干脆就不相信他们……你也不应该对专家们作出的长期预测抱很高期望，尽管他们关于不远的将来可能会有有价值的见解”。

在书中，卡尼曼反复论证和阐述了自己的基本观点：经济学与心理学是两个很不同的学科，他们的研究对象是两个很不同的物种（species）,经济学家的研究对象是“经济人（Econs）”，或“理性经济人（rationalEcons）”，而心理学家的研究对象是“人（Humans）”。“经济人”仅仅具有系统2，可以根据理性做出前后一致的决策。“人”则不仅具有系统2，还具有系统1，他受到个人经验的影响，具有相信“眼见为实”的本能倾向，他有情感，有情绪，有偏好，他并不是总能作出一致的（consistent）和理性的（logical）的决策。（中文版第243页）关于人，经济学家与心理学家具有很不同的假设。卡尼曼认为，决策者不是一个“经济人”，而是一个“人”。

审辩式思维的要义是“不懈质疑、包容异见、力行担责”。审辩式思维是一种非独断的思维方式，是一种谨慎的思维方式，是一种自我反省的思维方式。审辩式思维包含对语言局限性和形式逻辑局限性的理解。卡尼曼所描述的思维系统1和系统2，提供了一种关于审辩式思维机制的解释，卡尼曼的研究为审辩的思维方式和审辩的论证模式，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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