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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十亩的诗(一)

2021-02-16 16: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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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的问题也可以归根于自身内部的哪根弦有误》


那些存放在楼梯间的大白菜突然一下子明亮、生动起来

那些存放在楼梯间的大白菜突然暗淡下去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可能是白菜内部自身残存能量的运移

比如一个姿势呆久了,调整。也可能是我失神

或看走了眼。世上的事物大都像草地里的羊

皮毛会因风的吹拂出现细微的旋涡

更多的时候是你不知道天空是什么迅速地掠过

投下来暗影。也可能是反光的物什

出现抖动。比如楼对面那些年柳姨爱在正午

反复弄她的菱花镜。这些白菜是存放在

楼梯暗处的呀!赵小惠安慰我说最暗处也极可能

存在光粒的滑错,就像每天都发生上亿次轻微的地震

只有极其灵敏的测试仪才能

记录下来


       十亩是个能从细微处听到惊雷、能从瞬间感受到永恒的人,它对事物低微的变化有种特别的感应,正如作者所说,就是“极其灵敏的测试仪”,这是作者常年于空旷的荒野领悟到的对瞬间的永恒的一种独特感受。

       “那些存放在楼梯间的大白菜突然一下子明亮、生动起来/那些存放在楼梯间的大白菜突然暗淡下去/这都是一瞬间的事。可能是白菜内部自身残存能量的运移”,大白菜是极其普通的事物,我们对熟知的事物往往有一种漠视,只有少数的人,可以从这有些低微的物上面,发现某种诗意,能唤醒物与我的“相看两不厌”。古人说“击石拊石,百兽率舞。鸟兽犹且感应,而况於人乎?”,石头的也是很普通的物件,但天才可以从这些普通的物件中捕捉到那种只可以意会的瞬间之美。外部的位移,内部的能量运移,念念迁流,皆是造化之美。

        “比如一个姿势呆久了,调整。也可能是我失神/或看走了眼。世上的事物大都像草地里的羊/皮毛会因风的吹拂出现细微的旋涡”,我做为一个观测者,对物的最大成就就在于物任何时空的改变,都可以感知,我之为我,物之为物,世上的事物都在细小的流变,都在被偶然的风吹成细小的漩涡。能感知到这种漩涡,就是感受一种天籁的缓缓而注,就是

在流变的时空中,设立了一种永恒。

         “更多的时候是你不知道天空是什么迅速地掠过/投下来暗影。也可能是反光的物什/出现抖动。比如楼对面那些年柳姨爱在正午/反复弄她的菱花镜。”我一直觉得,一个诗人的伟大之处,在于在流变的时空中,突然让某些瞬间震颤一下,而达到一种超越性的效果,我难以界定这是什么,就像“你不知道天空是什么迅速地掠过/投下来暗影”,这是一种彻底的荒凉。

“这些白菜是存放在/楼梯暗处的呀!赵小惠安慰我说最暗处也极可能/存在光粒的滑错,就像每天都发生上亿次轻微的地震/只有极其灵敏的测试仪才能/记录下来”,我试图寻找这首诗的迷人之处。十亩对瞬间的、极小的变化,光子跃迁、小漩涡、微震,有种异乎他人的敏感,他希望这种细微的变化可以被测量、关注、固定甚至成为一种永恒。就像诗歌,在于对某些瞬间的记录。

         瞬间是理念世界、永恒时空中的一点,这个点是对“在”和“时空”的一种击破。有一个永恒的世界就像天空一样(本体界)笼盖四野,而那些瞬间的具体的物就像投下来的暗影(现象界),正如十亩诗中所言“天空是什么迅速地掠过投下来暗影”。

        十亩喜欢将这个“存在”碎裂正一个个点,这种断裂感,让作者超常地关注那个点,这个点真实,故而自由。一个人,行走在茫茫旷野中,时间是一条无尽的线,空间是一张巨大的面,他像一个存在于瞬间之中的点,突然有种断绝感,他似乎要跳出来的。我想,这恐怕就是十亩诗歌最迷人的地方所在。如果你知道十亩是个地质勘测者,你就会突然明白,噢,他只是希望那那大地上的一点,如何亮起来


《冬天构思一场雨的起因或许是毫无逻辑性》


卖鲫鱼,草鱼,胖头喽!

它们被小贩用手推车推着走街串巷地叫卖

如果街上下着雨,小贩会被淋湿的

如果雨大些,小贩的脚和车轮都会在雨水中湿漉漉的

如果大雨滂沱,小贩、车子和鱼

会在水里各自失散,他们后来是怎么个关系,肯定无法补叙

我只记得那年暴雨过后幽静的纬四胡同

散落着满地的碎枝叶,还有来历不明的黑甲虫

有一只背躺着干蹬抓腿,似乎苦于翻不了身

我可以帮它,轻而易举地帮它。我问赵小惠我是不是完成了这次善举

她断然否认了,她说我立着夹克领子

好像一条被吊起来的

金枪鱼



        这首诗,是一个瞬间的抖动,一个点的不确定性,一种引导“起因”的具体形态。作者将这种毫无逻辑性的抖动虚构、扩大(补叙),有种刻意清空的恍惚感。

       “卖鲫鱼,草鱼,胖头喽!/它们被小贩用手推车推着走街串巷地叫卖”,“瞬间”从天上拉回人间,拉回“现实”中我的一个回忆中,这个回忆的点,是构思出来的,故而作者在后面用来三个“如果”对其进行随意涂抹。很真实的场景,是作者在自己的“历史”中截取的一点。

     “如果街上下着雨,小贩会被淋湿的/如果雨大些,小贩的脚和车轮都会在雨水中湿漉漉的/如果大雨滂沱,小贩、车子和鱼/会在水里各自失散,他们后来是怎么个关系,肯定无法补叙”,三个任意涂抹的如果,打破了诗歌对点的一种确定,作者在诗歌中明确就说,这种叙事是虚构的,是个可以随意转换的。这是点的跳动,我前面说,这点的跳动,引发了诗歌不确定性叙述,这也是一点击破时空的表现,诗歌就是用这种随意涂抹的方式,来表现这种跳动。 换个说法,现实世界,何尝不是一个蝴蝶效应,正在发生的、已经发生的,其概率性、不可限制性,是难以有效叙述的。 补叙如果可能,那么一切将会程序化一样无聊。    

     “我只记得那年暴雨过后幽静的纬四胡同/散落着满地的碎枝叶,还有来历不明的黑甲虫/有一只背躺着干蹬抓腿,似乎苦于翻不了身”,这种场景,特别真实逼人,身临其境之感。纬四胡同,作者刻意强调其空间准确性、真实性,以为其“击破”时空而加大力道。

       “我可以帮它,轻而易举地帮它。我问赵小惠我是不是完成了这次善举/她断然否认了,她说我立着夹克领子/好像一条被吊起来的/金枪鱼”,善举是可耻的,在某种意义上,作为上帝而操纵万物,是一种可耻的行为。强行改变别人(别物)的命运,是一种对命运的践踏。我甚至忘记了是否有过这次“善举”,这种冷漠,是一种超越。

        我也是被吊起来的金枪鱼,我的这种现实姿态,这种命运亦是无法更改的。因为,这是一场雨的起因,这是毫无逻辑性的。我是结果,在这“如果”的瞬间。


《除夕是没有月亮的,灯光力及之外是一片漆黑》


母亲在院门口放上的绊鬼棍

被磕绊的是不肯睡觉来串门的堂哥

母亲满院里洒下的能避邪的黑芝麻杆,

发出沙沙声响的的是细溜溜的风

或狗的走动声

除夕晚上是没有月亮的,灯光力及之外是一片漆黑

我焐在被窝里半坐着熬夜

盯着自己灯下的影子

母亲说要是一睡着影子就去天上了

把这一年中你干的坏事报给天

我看了看堂哥,三哥,期盼他们的影子赶紧到天上去

但他们的身子摇摆灯光里,映在

墙上的影子显得有大又长,支椤八翅的蓬松着

像秋天他们偷拔的南王庄大缨子的

白萝卜


       我小时候,除夕夜爸爸一晚上不关灯,让凌晨四五点睡觉,守岁是一种传统的禁忌,这种禁忌带来的神秘是美的。多年以后,这种习惯不在了,我离开了乡村,打破了这种禁忌。年,也不再神秘,乡村也不再美好,自己也再敬畏。

乡村中没有鬼魂,乡村就不复存在了,这是我读十亩这首诗的一个感触。

“母亲在院门口放上的绊鬼棍/被磕绊的是不肯睡觉来串门的堂哥/母亲满院里洒下的能避邪的黑芝麻杆,/发出沙沙声响的的是细溜溜的风/或狗的走动声”,风俗大同小异,我们这儿也是。十亩的刻画,入木三分。

      “除夕晚上是没有月亮的,灯光力及之外是一片漆黑/我焐在被窝里半坐着熬夜/盯着自己灯下的影子”。苏轼有《守岁》一诗,这是我今年过年在电视上第一次读到的,当时觉得,年在中国人心中,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远过,贴出来,学习一下,苏轼的正,十亩的邪。

“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

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

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

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

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

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

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

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母亲说要是一睡着影子就去天上了/把这一年中你干的坏事报给天”,这种禁忌中带来的一种“恐吓”,是一种美,一种回忆中最深、最让人潸然泪下的东西。这种迷信,恰恰是传统文化的灵魂。小时候,我也被大人这样教导过。

        “我看了看堂哥,三哥,期盼他们的影子赶紧到天上去/但他们的身子摇摆灯光里,映在/墙上的影子显得有大又长,支椤八翅的蓬松着/像秋天他们偷拔的南王庄大缨子的/白萝卜”特别出彩的描绘,“蓬松的影子”,叹为观止。结尾,揶揄的效果,诗歌的尾巴就该如此干净利落又依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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